燕子飞飞的个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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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一起看小说---242007/2/2 15:10:48

他陆萱的房间在院坝一角,倒是砖木结构的不太差,里面干净而空荡,除了一加大木床和一个简易灶台和锅罐之类,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燕留心看了看,才在床角一个破瓦里发现了一堆书,它们还装在网兜里.
进屋小文的目光就阴郁起来,尽管陆萱这个家比小姨在三重岩的家要好得多,他总感到沉闷压抑,为住在这儿的女孩担心.
燕说:”小文,陆萱好像对我带你来不大高兴,你就少说点话啊.”
小文:”嗯,我看她情绪本来就不好,才不想再惹她不快呢.”他从破瓦罐里找出一本书翻看,可怎么也看不进去,书面上的字像一只只黑蚂蚁乱跑,老停下不来.
那群细娃娃们还围着门口,已经不叫不闹,只瞪着好奇的大眼看着他们.
陆萱端着一个小竹筐进来,筐有一把挂面两只鸡蛋,看来想招待客人,燕忙说:“陆萱,快别做啥吃的了,我送小文回城去,路过颜家老屋就来看看你。小文也说是你弟弟陆健的朋友,你们还想互借过书,便带他来了。
小文还翻着那本书,紧张得头也不敢抬。
陆萱苦笑道:“燕,也没啥好招待你们的,这面和蛋我还是找院里大娘借的呢。燕,三重岩比这儿还苦,真委屈你啦,我很过意不去。”
燕拉过好一起坐在床上,这屋里只有一条小木凳放在灶前,真一条多余的凳子也没有。
燕:“说过的话啦,老讲有啥意思。陆萱,我喜欢三重岩那种地方嘛,那我还要谢谢你送我的歌本呢。我只想知道,你过得怎样?”
陆萱脸上显出些疲惫神色,口气淡淡道:“能咋样?和多数知青一样呀。干活很累日子无聊,离小城很近却不大想回去,我这是精神因素吧,过段时间也许会好一些。”
小文忍不住插话:“陆萱,你不是带了这么些书吗?实在无聊就看书消磨时光嘛,我还可以送些书给你读啊。”
陆萱摇摇头,口吻淡转冷:“我带的书还一本没看呢,劳动后回屋根本什么也不想看,只想躺在床上歇一歇,还得爬起来煮饭吃,什么小说诗歌都忘干净啦。”
燕说:“乡下生活是难,有时我心头也苦得很。陆萱,我想这只是暂时的吧,将来也许我们会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争取到自己的前途。”
陆萱说:“燕,前途的问题我从不敢想,恐怕我这样的右派女儿只能扎根农村一辈子啦。。。。。。”
燕:“别太悲观,他们说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也需要人啊,比如做小学教师,赤脚医生,你总会发挥知识和才干呀。”
小文说:“陆萱,你别放松学习,过段时间我找爸爸帮你。。。。。。”
陆萱不客气地打断他,清秀面庞呈现刚毅之色:“我们陆家从不求人的,尤其在所谓政治前途的人生大事上,当年我爸爸稍许委曲求全一点,他也不会定为右派分子啦!“
少年知道说错了话,低下头又佯装看那本书,燕见气氛不好为小文开脱道:“陆萱,小文也是好心嘛,他还小对许多政治问题不太懂呀。好啦,我们有机会再玩,欢迎到三重岩来。“
陆萱话出口才觉得自己太生硬,对女友抱谦一笑:“好啊,那本是我的发配之地,却让你去受苦,总该去看看呀。小文,对不起,也许我们根本不该谈这个讨厌的话题。“
这是好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小文有点激动了,可他找不出适当的话,只红着脸看她,眼里流露出很纯真的感情。而女孩又把头别一边去了,她似乎回避与他正面接触和交流。
燕跳下来,爽快道:“我们走啦,陆萱。“
陆萱没再说什么,把他们送到房门外,突然转身跑回去,提出那一网兜书交给小文稿,干巴巴道:“这些书对我没啥用啦,都送你吧。“
“陆萱,你。。。。。。“
小文非常意外刚要说她,网兜被燕接过去了,只听小姨说:“小文,陆萱最近心情不好,看着书就烦,你先帮她收着吧。“
三个人不再说什么,默默走到院子外面,再默默地挥手道别。在小文眼里,陆萱仿佛瘦小单薄多了,她却在清凉的风中站了很久直到他们走上去安宁镇的大路,回头仍能见到那秀条的黑色身影。
在路上,小文问道:“小姨,我觉得陆萱变了,比以往更让人捉摸不定了。“
燕说:“在严峻的生活道路上,每个人都会变的,只是多少而已。我看陆萱很正常,我们不能用以往的目光去看她呀。”
小文提着那满满一网兜书,越走越觉得它沉甸甸的,要平常他得到一本新书都会欣喜若狂,此刻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黑色身影越来越远,却越来越明晰,把他年少多情的心几乎完全笼罩了。
新婚的女教师莲常常依在自家后门失神,日比一日青翠的后坡和老林映在她清晰的眸子里,也是一片迷朦的绿光。一场婚姻终于使她摆脱了十多年来一直紧紧裹缠自己的虚幻人影。炜的幻影比他活时要阴冷许多而且时有时无缥缈无常,她还是真心意切地依恋了许多年,头脑清醒时边自己也不大相信,爱情的力量确实很大很神。莲冷静地承认,自己对爱情近乎迷信的女人。为一种神圣的迷信而耗费美好生命的女人这世界很多,结局大都苍凉而哀伤,她们却并不后悔,因为一次甜蜜亲吻也是足可以让其回味一生。
莲终于使用权老何有了抚摸和亲近她的勇气,借着黑暗夜色的掩护和她清香肢体的诱惑,男人冲破了那无形却异常坚韧的障碍,第一次果敢地把手伸到了她富有弹性的丰满乳房上。那只手的质地非常粗糙抚摸得极不轻柔,像缠了砂纸的木块擦过她细滑肌肤有点生痛,而且那么笨拙和慌乱,近使刚刚从心底泛起的熟悉的情感迅速消褪最后无踪无影了。过程还在机械地进行,沉默中床上出现的那些声音她感到陌生,好像是另一个女人伤心故事,她很想哭。整个过程中,她就像一根木头漂浮在极浅的水里,连那种在漂浮中放肆倾泻的快意都没有。男人满足地睡去之后,粗浊的鼾声又吵扰了她大半夜,眼睁睁望着窗外的春星,思绪呆滞不畅,一件略为快乐的往事也回忆不起来了。
女教叹一口气,很轻很长,丰腴的身子被风吹动的树一样微微一颤。与此同时,一双粗有力的手臂从她柔韧腰间伸过来,紧紧一搂她就帖在一具宽厚温热的躯体上了,有些熟悉的汗味和体气使她抑制住了最初一瞬的慌张,没有挣扎。男人以为得到了某种默许和暗示,双手急切地摸她捏她,直到他开始粗野地撕扯她腰间的裤带,女人才像猛地惊醒一般使出股蛮力推开了强壮的汉子,低沉喝道:“大元!。。。。。。”
大元咽了一口口水,炯亮的眸子瞪着她,古铜色面庞吐光,喘着气说:“莲老师,在你眼里心头,我连个老何也不如么?”
莲脸色苍白,眼里却有一丝温情,她无力地靠在门柱上,对他说:“大元,我是跟老何结过婚的女人了,你不尊重他也该尊重我呀。”
大元蹲下去抱着头,苦恼地说:“讲实话,我也那么想过,可就是忍不住想找你。唉,我很恨自己,当初该下决心了结和菊的事,我们。。。。。。我们就可成一家人啦!。。。。。。”
如果真的那样,莲确实无法拒绝这个比自己小的青年农民,他的率直热忱健壮体魄,能给她一些安慰和安全感。可他母亲那阴冷刻薄的眼睛,四周山民冷嘲热讽和亲友们不可理解的责难,都会使一个脆弱的女人本来微少的欢快一扫而光。
她柔和地望着汉子轻轻道:“大元,我记得你,一辈子都记得。不管为我还是为菊,你别再来找我,好吗?你。。。。。。你答应过我呀。”
大元抬起脸孔,那上面满布最让女人动心的男子汉的悲哀:“莲老师,我真心喜爱的女人只有你,为你我啥都肯做的。你放宽心,大元不会让你难处。。。。。。”
莲伤感地呢喃道:“这是缘分,老何跟我有那缘分,我也身不由已呀。。。。。。大元,我们不是没缘,是缘分太短。。。。。。”
大元站起来面色渐渐严肃:“莲老师,我这人不任命只认人,因为太认你才没有干成想干的事,想悔也没法子啦。不过,如果我再有机会碰到一个自己喜爱的女人,绝不会眼巴巴放过她啦!你相信吗?”
“当然相信,大元。”她说这话的时候,觉得男人眼里喷出的火焰烧到自己身上来了,她心热腿软,如果他再伸手过来她真会倒入他怀里。
壮年汉子转身走了,步子又重又沉,每一下就像踩在女人绵软的心上。他宽阔壮实的背影饱含着一股强有力的野性,它给女人带来过惊恐也带来过欢乐,许多细节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有一点感觉永远忘不了:他是粗犷的山风她是轻柔的苇花,他们紧紧相依相融一起飘升翱翔,共享那生命的欢畅,这世界除了苇絮和风一切具不存在。
莲只是害怕,不觉得那是一个女人的什么羞耻。当她被强劲的山风吹倒在苇丛中央,仰面躺在厚绒绵实吐着清香的草地上,望着辽旷高远的天空放开四肢,就觉得炜站在不远的红石坡上注视着她白皙的胴体,拂身而来的山风就带了炜的热情和力量,她承受内心会响起一阵欢乐的声音。
秋天尚远,温热山风和灰白灰白苇花尚未拂和开放。即使它们再度来临,莲也只能怀着不平静的心情远远观赏了。因为一九七零年的春天,女教师又成了已婚妇人,这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漂亮女人迫不得已的选择。
莲清醒过来好看的鼻翼轻轻翕动,那汉子留下的热气似乎还能闻到,她手轻轻一挥,像要把那热气和自己心头的不安一起挥去。
她觉得屋内安静得出奇,才想起老何带小菁去供销店了,不然大元就找不到机会“趁虚而入”。她默想了想方才发生的事,一个本来朦胧的念头很快清晰起来,心情有点轻松和高兴了。她草草收拾一下屋子,就出门去村子里,要找老何谈谈刚作出的重大决定。
菊站在学校门口扎鞋底,看她过来轻叫一声:“莲姐,。。。。。。”本想露出笑容偏偏眼里带了泪,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不再是单瘦的女人,是个又丰满又平常的农村妇人了,少女时的俏丽仅仅留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让人看了又痛又怜。
莲知道她还不放心大元,一对眼睛总悄悄追随她,对她笑道:“菊妹,大元去过我那里,不会有啥事的。”
莲安慰她道:“他对你会好起来的。菊妹,告诉你一件事,我就去跟老何商量,到安宁镇买一间房子,小菁就要上中学,先让她搬镇里去住,然后我和老何设法调到镇里工作,一家人就在安宁镇定居啦。”
菊听呆了,怔怔道:“莲姐,这么说你们一家真要离开巴人村啦?”
莲笑道:“是呀,住了十几年,也该换个地方啦,当然主要是为小菁,这想法都有好几年呢。”
菊也笑了,笑容里有些忧郁:“到镇里住当然好啦,有商店电影还有气车,我们农民一辈子也住不到那种好地方。莲姐,你这么好的人,早该去那儿住了。。。。。。嗨,往后到镇里去赶场,我带小虎小草去看你们呀。”
莲说:“欢迎呀,菊妹,我们就像亲戚一样往来,多好。”
菊真的高兴了:“好好,你也带小菁多回巴人村来,炜 老师的坞还在这儿呢,我和大元一定帮你们好好守着,没有人畜敢踏坏哩!”
和农村妇人菊的一番交谈,莲的心情变得平和而安祥,搬家去安宁镇已不再是空洞的计划,而是即将到达的现实了,她下定决心,不管会碰到多大因难,她都要尽到一切力量去做,让可爱的女凶换个新坏境生活得更好。
设在村子中心的供销店房子简陋货物不多,充满了盐巴酱油煤油和白酒混合的气味,却是山民们最喜爱的地方。老人用粮食换几两酒,瓜子苕干花生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几口烈酒下肚龙门阵就有滋有味了。店里还兼卖邮票代收信件,城里镇里的各种消息也在这儿传播,老何在山民心中的份量不轻。近来又添了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小菁,小店更有了生气多了笑声。
有汉子喝醉了便开玩笑:“老何老何,莲老师身上香不香?你狗日的好福气哟!那是观音菩萨一样的人儿哩!。。。。。。”
“老何老何你前世积德,才修得到一个好女人啊!如果前世作了孽呀,老母狗你都计不到一个!”
“老何老何,你就晓得笑,莲老师咋看上你哟,老子都想不通呢!不过该你的福分缘分,人家抢都抢不走哩!老弟也,你还笑!再打酒来!”
不管人家咋说,老何总是憨憨地笑,一句腔也不开,有时候掏出一包纸烟,给那些爱说笑解愁的汉子们散几去烟,他喜欢听这些话哪怕人家骂他。
莲很少到供销店来,她那秀丽的身影刚在村口一出现,店内店外的汉子们就赶紧闭口,都发呆地望着她,连酒也忘了喝。
“妈,你也来帮佑叔的忙啊?”小菁轻叫道。
莲对女儿亲切一笑:“小菁,你看着店子吧,老何,跟我去河边走走,我们商量一件事!”
她的到来老何很兴奋,大声应道:“好哩!我马上来!”
他在众多热辣目光注视下,挺着胸脯走出供销店,脸上的憨笑多了点得意。
等老何和女教师走远了,一个半带醉意的汉子摔碎了一只酒瓶,操着粗嗓门说:“**的老何,还学会城里人转河边谈爱情啦!嘿嘿,老子们大老粗不懂那个,只晓得灌酒,来来来喝!。。。。。。”
老何从没跟女人在河边这样慢慢走过,淡绿的河水和两岸星星点点的野花都很好看,他的心头却堵得慌,女人娓娓而谈的搬家计划也听得恍恍惚惚,但口里不时应答:“要得,听你的。”
站在一颗老柳树下,柳丝还很细叶芽儿像小鸡的嘴儿黄黄嫩嫩,风吹来一摇一摇很柔雅。
这春景确实使人心身轻松,莲观赏片刻,望着有些惶然不安的男人说:“老何,搬家去安宁镇是很大一件事啊,要费不少钱呢,你这做男人的应拿个主意呀。”
老何说:“小菁妈,你拿了主意就成啊,为你和小菁,我啥都做,你尽管放心。”
莲:“好啊好啊,我马上去办。嘿嘿,小菁妈,我也想去镇里住呢,做梦都想。”
从巴人村去安宁镇并不远,而要把一家搬到那儿去却很艰难,真有点像一个梦了。十多二十年前她和炜从都市回到小城,再从小城到偏避的山村安家,那高尚的理想如今也像一个梦,全部淹灭在贫瘠灰蒙的山野间了。
莲今天的梦想简单而实际,要带着家离开山村回到城镇。作出这个重大决定的同时,她觉得自己变了,不再是那个清纯得与世无争的年轻女教师啦。她有些伤心却无法表露,眼前这个男人不可能理解她内心的情愫,深吸着河边清新微凉的空气,莲才克制住自己不让已漫进眼眶的泪水淌下来。
        “春天哩个哟花儿红,
          妹送情哥哥下哟哩个江东,
          千晨万里不算远呀,
            送了那个一程又呀一程。
            。。。。。。。。“
河对岸的放牛娃大声吼着山歌,那野放欢乐的曲调,使莲舒一口气心情好了许多,抬眼望望对面青绿色的山梁,安宁镇就在山梁那边,并不遥远。
 

(1974年)北门城墙愈来愈残破了,城墙和垛堞已失去了昔日的坚厚高峻,如一堆遭遗弃的砖石成了虎耳草铁丝草四脚蛇和蟋蟀们的乐园,不管玫瑰清晨还是血色黄昏,人们望去都觉得这段风景的苍凉内心不由要发出一点感叹。
十八岁的少年小文对这段百年老墙却一天比一天迷恋,常带一支行笛坐在垛堞上一坐就是几小时。他的笛子吹得并不好,也不喜欢吹正流行的什么《扬鞭催马送粮忙》那此欢快奔放的曲子,或者由样板戏曲调改编的高亢激扬的曲子,总吹些低沉伤感的古曲间或有那么一点悠扬也令听者愁绪万端,有时根本不知是啥曲调哀哀切切催人落泪,而吹奏者淫浸于自己营造的境界对旁听者的感受一概不晓,似乎连人也融入笛声之中去了。
小文修长清瘦,那单条身影被晨光夕照印在杂草斑驳的残墙上,仿佛一阵轻风也可以卷走。而他又生了根似地扎在那里,如一颗树一株草,那影子连城墙和蟋蟀也熟悉了。一次他吹一首新曲太投入和忘情,一只小四脚蛇沿他的裤腿爬到腰际又被笛声震落了下来,而他全然不知不觉。吹笛只是少年排遣心头郁闷的一种方式,在时而喧嚣时而沉寂的小城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川剧永远是那几出样版戏,电影永远是那几部战争片,茶馆赌牌球场斗劲河里摸鱼都无聊。可看的书倒还有不少,尤其陆萱给的那一大包书许多没有读过,不知为什么一拿起书他的思绪总飘移书页之外,甚至觉得它像块石头一样沉甸甸压在自己心头。他每次抛开书就不由自主地拿起竹笛走向北门城墙,爬上垛堞坐一会儿,再呜呜咽咽地吹着笛子,眼前出现的不是富庶平坝而是贫瘠山村,还有时而清晰时而朦胧的女孩子的面庞,他分不清那是陆萱还是小姨,只觉她总带几分苍白和哀凉。有时他想振奋起来,吹一首欢畅明快的曲子,仅吹出一小段又嘎然而止,呆坐在断墙之端望着城外的山野出神。
今天他没带笛子腋下夹了一本很薄可非常有名的书,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那书是竖排纸页已经黄生脆,稍不留心便会破损。他在陆萱丢给自己的那包书里发现了它,当即拿出来放在小床的枕下,想认真读读这本曾经哄传一时影响几代恋人的小书。但他每每捧起它又不想读了,维特和夏绿蒂的那种爱情离自己太遥远,几乎象一个上古的传说缥缈而虚淡。离家时不知什么心情使他带上了这本书,而登上残墙又不想读了,小城毕竟不是维特的天地,小文更不是维特。
盛夏的太阳又热又辣,像有个硕大火炉在烘烤这座小城,使一片片灰黑房顶上都冒着一层蓝烟,仿佛丢根火柴整个小城都会轰燃一样。断墙边的一棵粗壮老槐撒开浓绿枝叶,投下大团树阴,温热的河边经过一片小树林漫上城垣已有些许清凉。小文选择这儿并不为那点凉爽,他需要安静和有山有水的开阔地来展动思绪燠热中昏浊的市镇使他太苦闷和压抑了。
书不读了,思绪却也展不开,白亮炫目的阳光在金黄的稻田上跳跃,如一只只透明的金属小鸟满天乱飞,一片白沙滩心头是个很大的回水湾,仅有齐膝深的河水,四周无遮无拦,却有一大群光屁股青少年在那儿洗澡褪热。那黄黑色的肌肤裸露,双腿间刚刚长毛的东西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没一个觉得脸红不安。他们散漫无聊打开了水仗,一时水雾大作叫骂不绝,在沙滩上追逐摔滚好不热闹。小文冷眼看着,心头一丝涟漪也泛不起来。那群野小子中有个高壮的青年,是小文的哥哥大牛,二十岁的人了还光屁股跟朋友们厮混,打水仗摔跤子最为来劲。他的动作很不灵活,时常遭对手偷袭,气得哇哇大叫又引出一阵哄笑,有哥哥在场的地方小文更不想去,大牛象头凶悍无羁的野牛,干出些事常令他这当弟弟的觉得难堪,他自己却豪无所谓。
小文刚把目光移到别处,就听见回水滩传达室来粗后的吼叫:“抓呀!大牛抓麻杆的头发!——”
“麻杆,抱大牛的腿子,使劲呀!————”
“打架罗!——好玩罗!——”
那叫声已不是嬉戏玩耍了,小文站在墙垛上望过去,见到一群一丝不挂的小伙子正把两个头殴者团团围在河滩中央,不时发出助威嘶喊,这场恶斗使他们分外亢奋。
大牛已抓住了那个叫麻杆的黑小子的头发,使劲往沙滩里按,麻杆拼力挣扎不得已往后倒,一条腿已跪在沙滩上了,可他一只手突然一掏,竟把大牛小腹下那根粗长的东西揪住了。
“啊!——你流氓——”大牛痛得泪花直闪,叫骂着双腿一软“扑通”跪下了,抓人家的手赶快松开。
麻杆推他一把又用脚踢他屁股上,狂笑着举起双手:“哈哈!老子们赢啦!——”
说时迟那是快,咽不下恶气的大牛忍着痛从沙滩上一跃而起,把他扑倒挥起拳头狠狠击在狂小子的面颊上,顿时起了个蛋大的乌包。而麻杆也是打架老手毫不示弱,窜上去就在他脸上抓了几道血痕。
“打人啦!——有好戏看啦!——”
围观者正愁场面不刺激,个个兴奋呐喊,巴不得他们打个头破血流好寻开心。
大牛和麻杆又纠缠起来,手扭手头顶头,活象一对野性勃 的牯牛,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场面激烈气氛紧张,危险随时都要出现。小文再也看不下去了,一股热血冲向脑门,他抓起一块墙砖残片奔下城墙,口里锐叫:“放手!——公安局来啦!-——“
这一叫果然灵验,看打架取乐的野小子们惊飞四散,扭缠一起的大牛麻杆也气唬唬松开手,赶紧去找个自的衣裤。
当一大群玩劣少年穿好衣服回过神来,只见到单单瘦瘦的小文跑了过来,马上明白上当受骗,可那股看人打架的野蛮心劲已过了一个个又觉得有趣笑了起来。
只有两个打架者彼此还不服气,仍一边穿衣一边恶声叫劲。
大牛说:“麻杆那天再来老子搬断你腿杆!“
麻杆说:“大牛,你那卵子这回没捏破,下回老子手不得软啦!“
等小文跑拢几伙少年已经散了,大牛身边还有几个铁杆兄弟,他脸部的几道伤痕正在冒血。
“大牛,你又和人打架,妈妈和爸爸晓得要生气呀。“小文端着粗气,望着大牛的血脸道。
大牛瞪他一眼:“你少管我的事,胆子豌豆大看见就心烦,到城墙上去看你的书哟。”
小文知道大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心生一计,口气缓和道:“哥哥,妈叫你回去,说有事呢。”
大牛说:“有啥事?还不是又唠叨说我这么大了还在外头鬼混呀,不如象小姨下农村呀,我才不听他那一套呢。”
小文说:“你总以为妈妈不关心你,其实她天天挂牵着你的事,昨晚上我看书的时候还听她和爸爸商量你工作和当兵的事呢。”
一听这话,大牛对弟弟眼神好了些,口气还恶霸霸的:“老子就想当兵,有了枪先打断麻杆的腿杆!走,小文,我们回家。”
这段时间萍确实为大牛的事操心和担心,生怕越来越粗壮野悍的儿子若事生非,况且他已成年又执意不肯下乡当农民,常令做母亲的心头像揣了石块放不下。起初炳福对大牛的事无所谓,觉得他在社会上闲逛一段时间,有机会了给他找个好工作很容易,直到前天公安局长储蓄地给他打招呼:“牛主任,你家大牛有点野哟,是不是该弄件事给他干呀》?到我这儿当干警如何?”他才意思到儿子的事该办了,于是晚上和老婆商量,想去想来还是觉得送他去当兵合适。萍说:“炳福,老高兼武装部政委,你找他没法嘛。”“炳福说找老高给儿子开后门?我说不出口。”萍说:“送儿子去保家为国是件光荣事啊!你不是老吹有好多战友还在部队上当官,你不下地方现在其马也是师长了吗?”炳福说:“是啊是啊,可我是领导干部不好说,你去找老高吧。”萍说:“你不去算了,大牛闹出事来你负责呀。”炳福无奈,又心痛宝贝儿子只好说:“好嘛,我就去求一次老高,送大牛去一个老战友那里当兵。”
萍要大牛早点离开小城去当兵,为收住儿子的劣性,也为一点私心,他发觉了自己跟修文的恋情,虽一直没跟他老子讲,难保哪一天不捅出来惹出一场纠纷。她听到点消息,说老高对修文的火气过了又念旧情,想调他回县城工作,他回来肯定住在小院的老房子,有大牛在家肯定出事,不如顺儿子的意打发他远走高飞。
天气太热萍也没出去,就在家里想大牛的事,等炳福带回消息来,听炳福说老高给几个战友通了长话,对方很爽快叫他们的子女在县武装部穿上军装,去到部队就是正正当当的解放军战士了,有几个就收几个。老高却有点迟凝,担心人家抓不正之风的把枘,就想个主意说在某部队弄到几个特招名额,解决一批对小城革命生产有贡献的同志子女工作问题,经县革委常委研究决定,如此便顺理成章堂而皇之了。会议在砖木灰楼进行,萍则坐在家里等候消息,她心情轻松,晓得大牛很快可以穿上草绿军装离开小城了。因为那种会议仅仅是一个表面程序而已。一批干部子弟跟大牛沾光,他们父母和乐而不为之?只可惜美红没跟老高生儿子女儿,这次帮忙为哪样?或许也有一点对她残留的恋情吧?想到这里萍一阵面红耳赤,如果老高据此又提分非要求,她又该如何拒绝呢?有过碧玉那种温柔小女人的男人,还会系念于她吗?但愿不会了。
大牛和小文回到家里,萍一眼就看见大儿子脸上的血痕,心一没不高兴地问:“大牛,又跟人家打架了吗?”
“嗯”大牛冷冷地应了一声。
小文为哥哥开脱:“妈,是人家惹哥哥的。。。。。。”
萍本想训斥大牛几句,转念一想他就快离家的人了,何必再把本来冷淡的母子情再浇冷水呢?她找来医药箱,取出棉签药水为他疗伤。大牛见母亲没多讲啥,自己也理亏,便显得很顺从地站在她跟前。
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萍动了真切的温情,轻柔地对他说:“大牛,你想当兵,我要你爸爸找老高,基本上办好了,你到了部队要好好表现,争取进步和前途,妈就高兴和放心啦。”
大牛虽然对母亲也不满,这时还是动了点感情:“妈,我就是想当兵,在部队才是用武之地,我要干出个样儿来的,比当年爸爸还强。”
小文笑道:“大牛要生在战争年代,保证是个战斗英雄,当将军都有可能呢!”
母子三个都笑了,小屋很少如此和谐快乐过。
“笑啥?你们耳朵杂好灵,常委会的决定才做出不到十分钟,就传到家里了吗?”
提一捆崭新军装的炳福笑呵呵进屋,很得意地把它丢给大儿子,一家人马上明白了咋回事,笑声更响了。
大牛把军装抱在怀里,欢喜大叫:“哈哈,我是解放军啦!”
“嘘,——小声点,这件事不宜大张旗鼓宣传,经县武装部特批的这批参军的干部子弟,县革委打算用专车送到部队呢,尽量在小城减少影响,工人,居民的子女下乡,领导干部的子女却当兵,不管啥理由都难服人的。”炳福说。
萍说:“瞒得过今天,瞒不过明天,躲躲藏藏更不好,特招就特招嘛,那些人的条件一比就不行了,有意见也没办法啊。”
炳福走到爱子跟前,用拳头朝他胸脯一擂,笑道:“大牛,在部队好好干,要立功提干回来见我啊!”
“是,爸爸。”大牛“啪”地立正朝父亲行了军礼。
萍看大牛那神气得意的样子,又有了新的担忧,可在这种气氛里又说不出来,只轻轻叹了口气就去买菜,儿子参军家里多少该庆贺一下呀。
晚餐很丰富,炳福和大牛喝光了一瓶五粮液,满心欢畅的父子俩把酒杯碰得砰砰响。萍和小文也向大牛祝了酒,这个家很少有如此喜悦轻松的场面,大家觉得像在过节一样。
放下碗筷,微带醉意的大牛就说:“爸,妈,我到街上去会几个同学,一会儿就回来。”
舌头已经打架的炳福说:“去吧去吧,跟同学胶告个别,说你大牛是光荣的革命军人啦!。。。。。。”
大牛走好一阵萍记起他脸上的伤痕,忙对小儿子说:“小文,快去跟着你哥,莫让他再惹祸,弄一脸的伤疤去部队没个好印象啊。”
小文放下手里的书,跟妈打个招呼就急忙上街,在县委大门口站了片刻,然后果决地朝西走。他判断大牛去了县文化馆操场院,每次晚后那儿总聚着小城各条街道喜欢争强斗狠的团伙,不打篮球比输赢就惹事非打群架,要弄得头破血流才开心过瘾。
人还没到球场,小文就听见场内有人在快活地煽动:“大牛!狠狠揍他!狗日的麻杆嘴巴还硬,打断他几根肋巴骨!”
“麻杆,还击啊!踢那蠢牛的下身。。。。。。起脚!哼,好笨嘛,你怕他啥哟。。。。。。”有人在给麻杆助威打气。
场里一大圈人正在观看龙争虎斗,不停有人恶声邪气地呐喊鼓动,小文齐进去一看,大牛又跟麻杆扭成一团拳脚并用打得难分难解。
“哥哥!——”
小文吼一声冲入场中把大牛拦腰抱住院使劲往外拖,本处劣势的麻杆趁机进攻,扬起一脚踢在大牛腹部,他的同伙马上起哄:“麻杆,再来一脚!——“
偏偏这时大牛不退不让,他任弟弟抱着自己,对麻杆冷冷地笑道:“你小子敢把矛头对准解放军,你就上来嘛。“
麻杆一怔,啐一口道:“呸哟!你大牛也配当解放军啊?老子不就是老红军啦?“
四周的围观者轰然大笑。那年月参军当兵是好大的喜事,一点风声全城都会传遍,谁肯信一个打架小子信口雌黄?
这时大牛一帮兄弟站出来,逼视着麻杆说:“你不信么?好嘛,跟老子们去武装部,看你龟儿子的拳头和嘴巴还敢硬!哼。“
麻杆这才有点傻了,叽咕道:“你们狠嘛,有当官的老子是不同嘛,。。。。。。我麻杆那敢打解放军呢。。。。。。、”
他一软同伙也没劲了,大家一哄而散。
靠了精神胜利法取胜的大牛得意洋洋,对弟弟说:“小文,怎么样?当解放军可以镇邪吧?哈哈,麻杆是北街一霸,这回在我跟前下爬蛋啦!真他娘的痛快啊!”
小文却高兴不起来,他觉得哥哥身上的邪劲并不比麻杆少,不想说话,因为稍为附和一句大牛更狂妄自大,还会干傻事哩。
街上灯亮了,小城浮起一些昏黄迷蒙的光团,有不少人在朝街面上泼水,又腾起一层灰尘和热气。天气太热的夜晚,小城人要在户外搭凉床才能入睡,这也是一大奇观。
小文跟大牛身后,听他和一帮兄弟伙扯开喉咙唱歌,那是一部南斯拉夫战争片中的插曲,他们一句词都没唱清楚,只哇哇啦啦扬高调来宣泄内心的狂喜。
小城居民听惯了这类噪音,仍默默干自己的事,对那群迈着军人步伐的年轻人不多看一眼。
老何与莲结婚四年跟她讲过几次县委大院,虽是到自己姨妹家里,这老实人每次都惶惶不安,吃饭挟菜都不敢伸筷子。萍跟他开玩笑:“姐夫,你吃饭也要姐给你挟菜呀,好有派头哟。”
老何红着脸说:“哪里哪里,今天是菜好我味口不好,怕消受不了呢。”莲笑着又把一块肉放在他碗里,老何干赶紧吃了那窘态逗得萍又一阵笑。他来萍家总添些乐趣,走后也成为话题。
脸青面黑的老何此刻匆匆跨入县委机关,头晕脑胀心头焦急连宿舍区的方向也摸不着了,问了几个衣衫整齐的人物可人家一脸傲然不置可否,急得他前额冒汗双脚瞎走不辨东西南北。人越急麻烦事越多,他又觉小腹胀想尿便四处寻厕所,走到一蓬葡萄架下瞅瞅左右无人就想掏裤裆寻方便偏偏这里身后转来萍的惊喜声:“何大哥呀,哪股风把你一个人吹来的?天这么热快到屋里去坐。”老何打个尿噤腹部居然不胀了可面色更难看,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嘴巴瘪几次才瘪出半句:“八妹,咋办哟。。。。。。”机敏妇人一看就明白了有啥大事,朝他使个眼色,低声道:“何大哥,进屋再说。”
正是上班时间宿舍大院很安静,树上发出声声蝉鸣,叫得花们草们也昏昏欲睡。萍刚打开房门,憋不住的老何“哇”地一声哭了,泪水如雨从枣黑颜面上倾泻而下。遇事从来镇定的妇人有点慌了,忙拿一条毛巾递去,竭力平声问道:“出啥事啦?你急成这样。是不是和六姐吵架啦?。。。。。。”汉子一个劲摇头,直到把一口气缓过来,才哭叫道:“八妹也,。。。。。。小菁。。。。。。好气人哦!莲昏倒在床上差点儿活不过来。。。。。。小菁,硬要把她妈怄死哟!。。。。。。”萍再也沉不住气,颤声道:“咋回事嘛,你快讲明白呀!”老何长泣一声道:“她,她跟一个男同学睡。。。。。。睡了,肚里有。。。。。。有娃儿啦!咋,咋办哟!。。。。。。”
萍惊得一呆一愣满脑壳嗡嗡乱响,站立不稳跌坐在板凳上,面庞白如金纸冷汗汩汩而流好一阵才哭出来:“小菁也,你这么不争气,想气死你可怜的妈呀!你,你个悖时的妹儿,才满十六岁呀!咋干那号蠢事哟!。。。。。。”她哭老何不哭了,埋头闷声道:“八妹,你姐叫我来讨个主意,她和小菁在屋里哭成一团,我。。。。。。我也没个主张哩,枉为男子汉罗。。。。。。”萍突然不哭了,瞪着泪眼严声道:“何大哥,是哪个缺德崽儿干的丑事,我要送他进公安局!”老何道:“是安宁公社王书记的大儿子叫王永辉,他和小菁是同班同学。你姐也糊涂,还托他照顾小菁呢,结果惹出这场大祸好气人哦。”
萍说:“那小子是县委书记的公子又咋样?耍流氓诱奸女同学就该抓!”“八妹”老何的音调忽的低了,怯怯地说:“这事不那么简单哩,小菁和她那些同学,都说她跟王永辉讲恋爱呀。传到安宁镇上,大家也说是他们不懂事不晓得历害,才睡了觉有了娃娃哩。”这话使萍冷静下来,叹口气说:“唉,是啊,少男少女的事原本糊涂谁对谁错呢?何大哥,受害的还是我们小菁啊!可怜的小女子肚里娃娃咋办呢?莲姐一点主意也没有吗?”老何摇头:“她只晓得自己哭和骂小菁,连到县城里来找你都是我拿的主意呢?萍说:”你回去叫小菁进城来,我请县医院的医生给她把肚里的孽种打下来!名声丢了也就丢了嘛,有啥法呢。“老何说:”恐怕。。。。。。有点难哦,小菁干了傻事跟本不晓得自己怀了娃娃,任拖两个月晓得出了祸事又瞒着胡乱吃药,如今都三个多月啦!她还那么小,弄不好会丢命哩。。。。。。”萍忍着气:“何大哥,那该怎么办?”老何沉默片刻小声道:“有人说,一对不懂人事的娃娃,丑丢了娃儿有了,就叫她们结婚算了。。。。。。”“他们放屁!”萍一听就火冒三丈:“小菁稀里糊涂跳了一次泥坑,我们不拉她起来,还把她往火坑里推呀~!十六岁的女子挺着肚子跟人结婚,旧社会小城也没这号丢人现眼的丑事啊!你回去给莲姐讲,我不同意!她恨小菁不争气,一根绳子勒死她算啦!”她一脸怒气,老何吓得把头埋进裤裆了,好半天才嗫嚅道:“那,那我回安宁镇给她,她讲,八妹,我走了。”萍怒火难消冲他道:“你告诉莲姐,有了主意马上打电话给我,这回她再优柔寡断顾这怕那,要害小菁一辈子!何大哥,你个男人家,也要有主见嘛。”老何诺诺应道:“是啊是啊。。。。。。”
送走老何回到屋里,萍包了许久的泪水哗哗淌了满脸,她也不擦洗任其畅流。多年来除了为炳福的粗暴和修文的恋情,她从没这样伤心垂泪,整个胸腔流空了流痛了。家族的几个孩子中,她象喜欢小文一样喜欢小菁,和姐奶一起对她寄于莫大期望。不单因为小菁出奇地漂亮,她也是极聪慧的女孩,偏偏漂亮把被漂亮误聪慧反被聪明才智慧误,才十六岁就出了一个女孩最可悲的事。这跟炜的突然死亡一样对莲姐是致命打击,整个家族都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萍早看出小菁跟她母亲一样,太善良太温顺太多情,人家对她稍好一点就杨倾心相报,以至为一点朦胧恋情献出了处女之身,萍恨自己没有提醒莲姐,要注意到小菁的弱点,一个在农村长大的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孩,到了繁杂的市镇,只有爱心的温良肯定要吃大亏的!果然出了那样的祸事,萍曾有地一丝预感但却没把它严肃提出来,此刻好恨啊!恨自己也恨莲姐,她把小菁送入一个复杂糟乱的新环境,只有一脸温柔的母亲,却不能保护她教会她如何躲避和抗拒各种诱惑,铸成大错。老练的萍想象得出,一个清纯如水的女孩从质朴的山村来到热闹都市如何新奇和茫然,肯定觉得自己接触的市镇男孩个个有生气,他们一点小小的关心也使她感动。这时一个被她美貌吸引的男孩有意走近她,与她成了朋友而相互关心相互帮助,小女孩便觉得他一切都好了,把他当作密友恋人,毫无戒备地向他敞开心扉,一个激情之夜,他们在床上依偎谈心,忘情中不知不觉地偷吃了禁果。。。。。。
有一点萍也不能谅解自己,当初莲从巴人村调到安宁镇,受到文卫组副组长李正昌暗中阴挠,结果只调到镇外一所村小,正是修文帮忙才办好的。莲没要她出面做工作,而她也讨厌李正昌那个委琐小人。不愿给他讲好话,姐姐调动的事就那么定了。问题恰恰出在这里,莲在镇里租了房子,学校离镇子一两里路午间不能回家,老何几经努力也只能调到学校附近的乡村供销店工作,正是一段空档时间小菁和那小子造成了机缘。一失足成千古恨,萍当时跟炳福讲一声,让他给姓李的打个招呼莲就调到镇中心校了。世间没有后悔药,人只有在悔中恨自己而绵绵野无绝期。
萍不愿再想下去,她从没流过这么多泪,为莲姐为小菁也为自己。这样无休无止地回想痛苦往事也无计济于事,该冷静下来想办法莲姐和小菁渡过人生可怕难关。无奈平常事事有主意的女人,此时竟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很亮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屋内燠热沉闷,萍却感到周身发寒,摸摸额头烫得手板一弹,她意识到自己病了。女人的病来自己心里而非天气,就一定很重,萍和衣躺在床上盖了被子好像冬天骤然来临,连阳光也白如飘雪。
一夜之间莲的头发灰白了许多,清瘦的面庞有些浮肿,这个年仅四十的妇人容颜体姿都开始出现老态,青春韶华的秀美清雅一去不返,就眉目间残留的一点痕迹也引不起人们什么美好的联想了。
莲一双浸泡在泪水里的黑眸子蒙上了一层灰翳,坐在一处就呆呆地失神,那伤感落魄的样子让人鼻酸心痛。即使那年怀抱婴儿听到丈夫惨死的噩耗,她明白自己将为一段铬心刻骨的恋情付出青春活寡的代价,也没有如此摧心捣肠般的悲痛。她甚至怨恨起虚无的上苍来,无情的命运毁了她的一生还毁了一个女人唯一的希望,老天真冷酷不公啊。是自己前世作孽今生受罚吗?她永远都只是一个普通女人,能有一种平和安宁的日子就心满意足了。偏偏这点小小奢望都无法得到,围绕她的是无穷无尽的烦恼和哀伤,再美的生命之花也过早的凋残啊。
昨天莲从村小回到镇里,那间花尽她与老何所有积蓄买来的房子虽然阴暗潮湿,也没在巴人村的家那么宽敞宁静,可他们毕竟在市镇中心有了一个家啊。许多乡村教师对此还羡慕不已哩,开会时碰到就要说:“莲老师,在安宁镇住了啊?”她使愉快的答应:“是啊,小菁 ,上中学也方便啊。”没料到那欢愉快慰只是一种短暂的假象,一场可怕恶梦正等待这位可怜的母亲。莲敲好一阵门才听到小菁慌乱的声音:“来啦。。。。。。”当看见女儿那惨白的脸不由一惊:“小菁,病了吗?”女孩赶紧低下头,搪塞道:“没啥,只是有点不舒服。”莲以为她感冒了就去找些药片,偏偏这时小菁按着腹部跑到厨房哇哇大呕,一副死去活来的可怕样子。看女儿的症状和满面泪水,莲才起了疑心,一把拉过她强行抚摸发硬的乳房和微凸的腹部,惊恐得一脸煞白,瞪着女儿的泪脸厉声道:“小你跟啥人干丑事啦?“女孩一下跪在她跟前抱住她双腿,凄凉叫道:”妈,我,我跟王永辉。。。。。。肚子里有娃娃了。。。。。。妈也,我好悔好怕啊!。。。。。。“小菁,你好糊涂啊,不如拿刀把妈杀了。。。。。。”莲仰面昏厥在地上,小菁哭叫着妈妈拼力把她抱上床,还是老何回来给她掐了人中穴灌了热姜汤方苏醒过来。妇人呆望着丈夫和女儿不说一句话,泪流不止。
老何得知小菁怀孕的消息惊骇得不知所措,陪着女人女孩流了些泪,就赶去小城找萍想办法。得到的只是震怒和怨恨,连精明的萍也帮不了她深爱的姐姐,小屋笼罩在无尽的悲哀里,连哭声也很压抑,老何只能守着她们,如果其中有一人有一念之差,就会闹出一场惨祸,这个家马上毁了。这位老实汉子从没经历凄惨的情形,坐在家门口一支接一支抽烟,巴望萍会突然出现尽全力来挽救命运多桀的一对母女。
小菁象只受惊吓的可怜小猫,蜷缩在床角久久不动,那张苍白小脸包裹在散乱的黑发里,令人看上一眼就心酸落泪。她一直在昏昏糊糊地回想自己的“恋情”,那一时冲动短暂欢愉带来的恶果,女孩又惊又怕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但对自己的恋人她又爱又恨也不知怎么办。
小镇和小镇中学对在乡间长大的少女来说,新鲜生动,她的清丽柔美一下也吸引了那些市镇少年的注意,觉得她如一股清风吹进了校园,园圃的花朵也因她而妩媚娇艳,小菁从小受母亲培养成绩十分优异。学校最刻板的老师对她也忍不住要夸奖几句,她自然成了小城中学最受欢迎和关注的女学生。
而那里正热忠于教育学大寨,几乎所有学校都把劳动锻炼培养永不褪色红我接班人放在首位,信奉“天天流热汗,日日炼红心”的革命教育法则,学生们劳动多课少,文化知识并不重要。小菁那一班的班长王永辉是公社书记王长贵的儿子,他读书很笨,劳动却十分能干,壮实的个子干体力活得心应手,常受老师的表扬。
班上和校内想接近小菁的男孩很多,大都采取两种方式:学习和劳动。他们向她请教数学习题或都商讨批判文章提纲,帮她担肥种实验田等等。可都不如王永辉来得直截,他作为班长接受学校布置的劳动任务后,便由他来具体安排,小菁得到的总是办批判专栏写口号标语一类轻松活儿。开初她还以为班长要自己发挥学习好的特长,慢慢发觉那些成绩也不错的女生还是被派去干粗重农活,才明白他是有意照顾自己。有次她悄声问:“王永辉,你咋不派我去干农活呀?”小伙子红脸道:“小菁,你是我们们学校的花,该供起来呀,我才不要你去日晒雨淋呢。”没想到这个捧起书来头就痛的小子,居然说出一句这样有诗意的话,小菁感受到一种异性关切的温暖面颊也红了。
父母早出晚归整个白天小菁多是独立生活,她不去学校就呆在家里看书,小屋不大对小女孩来说也有些沉寂空旷。学校停课是常事,有时教师听传达中央文件展开新的政治教育运动停课十天半月。学生们无所事事便交朋结友消磨漫长时光,一股恋爱风悄悄在小镇中学蔓延,少男少女们迷惘而又亢奋。小菁记不起王永辉是找什么借口到她家来的,然后成了常客,有时午饭他俩也一起吃。她对他产生好感是觉得他象一个男子汉,有他陪伴在身边自己就不孤单小屋也不冷寂了。他不爱学习在她面前却很会说话。小菁问:“王永辉,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干什么?”王永辉说:“当解放军好保卫你。你是我心中的红太阳啊!”小菁说:“你是红五类,我是黑五类呀。”王永辉说:“你当居民当农民我都养活你,我爸说了我先当兵回来就当干部,我有前途你就有前途。”少女的感情单纯热烈,王永辉说了那些好听的话主动吻她也没拒绝,她恍然觉得这男孩的爱护关心比母亲何叔还好些,春情萌动的内也正渴求他的亲近。一个雷雨交加的中午,小菁独自在家,那震耳欲聋的春雷就像在屋顶滚动瓦片地哗哗直响,每炸响一次她就吓得一抖。女孩感到不安和害怕,仿佛每次惊雷都气势汹汹要掀掉房顶似的。这时有人敲门,她听出是王永辉的声音急忙打开,小伙子一身已经被雨淋透。她问:“永辉,打雷下雨的你还来啊?”王永辉一面脱去湿衣裤一面说:“小菁,我怕雷吓着你,就冒雨赶来啦。怎么?不欢迎吗?”女孩温柔一笑,方才雷暴雨引起的不安骤然消失,含羞道:“谁不欢迎你,我正想着你呢。”男孩脱得只剩了内裤,裸出的肌体显得结实强健洋溢着青春活力,女孩呆看一阵便默默收起湿衣拧干晾在通风的窗口。王京永辉说:“我有点冷,坐在床上好吗?小菁。”情感有点波动的女孩说:“好呀,你别冷着了,永辉。。。。。。”晾好衣服他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默默地望着对方目光碰在一起又闪开了,彼此的心房怦怦直跳。雷声不再天宇滚动,大雨劈打屋瓦的声音让人心悸。赤裸半身的少男朝她伸开双手,又轻柔又激动地叫道:“小菁。。。。。。”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少女像被谁猛力推了一把扑向床边,他们紧紧搂成了一团。。。。。。事后小菁多次回忆,怎么也想不起他们是如何亲吻抚摸发生肉体关系的,一切都在痴迷恍惚中进行,她只依稀记得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和床单上那一摊鲜丽的血花。
有了一次便有二次,偷食禁果的滋味很富刺激又令人惶恐,小菁不时对自己说:“不能再干啦,弄出事就麻烦啦!但永辉来到身边热吻和抚摸后,她又情不自禁跟了他。一个十六岁少女对性爱的认识很模糊,当作一种快乐的游戏,虽隐约知其间的危险,却又不能断然放弃。他们受着欢乐的摆布,难以自拔,像中的情魔的邪一样。少男整个心魄被欲望主宰着,不顾一切想得到她的一切,每次宣泄中他内心深处都有一种占有的狂喜和满足。女孩子的温柔顺从,常常激起他的英雄感,在白嫩的肉体上放纵情欲使他分外骄傲。
生命也是土地,播下种子就要生根开花结果。小菁的果实太青太涩太苦,让其生长还是夭折,谁也拿不定主意。
屋子的光线昏下来,三个人不说话不动弹,任痛苦撕咬自己的心房,夏日旁晚的濡热一点也不觉得。莲不渴不饿,闭上眼面前就浮现女儿那细皮白肉渐渐隆起的腹部,泪又流了出来,“咋办哟,老天!“她心头悲伤地叫着,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门口闷坐的老何突然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有点紧张的小声道:“小菁妈,那个王家娃儿的爸爸,也就是公社王书记过来了,好像是到我们家,要不要关门?“莲说:”关门干啥?他儿子干出这种丑事,要他承担责任啊!他不登门我还要去找他呢?“老何瞥瞥仍蜷缩在床角的菁,问:”小菁要不要避一避?“莲说:”不,她自己也丢丑,是碗苦水也该自己喝。“女孩动了动一句也没说,那又大又黑的眼珠又蒙了一层泪水。
王长贵果然是专门到莲家来的,手里还提了一大袋礼品,进屋就露着笑脸:“莲老师,老何,早该来拜望你们,公社天天有会拖到今晚上,还是永辉吹我来呢。小菁,身子不舒服吗?那你就躺着吧,要好好休息哟。看那虚伪的笑容莲心里很烦冷冷地说:”王书记,我们不绕圈子了,娃娃们出了这么大的事该咋办?你说说想法。王长贵说:“唉,都怪他们太年轻好冲动不懂事哟!我家永辉吓坏了,哭泣着给我讲这事,被我狠狠打了一顿。莲老师,光骂光打没用啊,骨血在小菁肚里两三个月了,该当机立断拿主意,再也拖不得啦,我这当爸爸的也急啊。”莲说:“你有啥主意就快讲。”王长贵说:“照我的想法,小菁能打掉那块血肉当然好,就当他们一时糊涂干了傻事,对前途有点影响也不大。可小菁才十六岁,弄不好会出人命案子的,再者我家永辉对他也有感情,我苦想好想才想出个两全齐美的办法。。。。。。”老钶急问:“啥办法?王书记。”王长贵停顿片刻,对莲说:“永辉快满十八了,让他们办了喜事,小菁就可以把娃儿生下来啦。”莲叫道:“让俩个还不懂事的小娃娃结婚?亏你想得出哦!”王长贵拉下脸说:“我还不想这么做呢。永辉很快可以到部队当兵提干,结了婚就只能在镇里找个普通工作了。要不是看他对小菁有点感情也该负点责任,我是绝不会让他放弃大好前途,匆忙早婚的。”莲哽咽道:“只有这个办法了吗?”王长贵口气温和了些:“莲老师,你跟老何小菁认真商量一下,我等你们回话。要办喜事,凭我的面子在安宁镇办得热热闹闹,如果要给小菁做手术我更高兴,可以送一笔钱过来。不过,以后有什么,就跟我们王家没关系啦。”
王长贵走了好一阵,那不冷不热的话还在屋内回荡,三个人各想各的心事又默不作声。直到小菁压抑不住满心伤痛,捂着泪脸哭泣起来,莲与老何才意识到悲哀和一家人那么接近那么沉重一个十六岁女孩怎么承受得住啊。
“小菁啊。。。。。。”
莲低唤一声把女凶抱在怀里,擦着她脸上的泪水,自己却忍不住也哭出声来。
“妈妈,女儿好不争气啊。。。。。。我没脸活在世上。。。。。。不如死了清静呀。。。。。。”小菁紧搂着母亲伤心欲绝。
老何在一旁默默垂泪,却不敢有点哭声,一家三口哭成一团会惊动左邻右舍,招来许多谣言,自尊的莲和脆弱的小菁受不了。
莲捧起女儿的脸庞,看那闪闪的泪光,对她又爱又怜,头脑忽地清醒了许多,轻声说:“小菁,你好年轻哦啊,妈妈受再大的指责和委屈,也要你好好活下去。你肚里的娃娃,也是个无辜的生命啊,他也有权力活下去,我们母女的命再苦,绝不能谋害一个生命哟。。。。。。“
“妈妈!。。。。。。“
小菁大叫一声把脸紧贴在母亲怀里。微弱的光线照射下,她闭上双眸,那张惨白消瘦的小脸在母亲的眼里,如同一个已入睡的患病婴儿。
莲轻轻抚着女儿,直到自己满眼泪水干涸。
街灯早已亮了,房内还一团漆黑,莲和老何都不想开灯,黑暗里家有地么一点短暂的安详。
小菁就要结婚的消息,是燕从安宁镇带回小城的。莲向小妹诉了女儿的遭遇,表示除了采纳王家的提议上一对造孽的少男少女成亲化解人命大事之外别无它法。燕陪姐姐流了些泪,又劝慰仿佛在大病中消瘦不堪的小菁要想开一些,自己没有更好的主意就匆忙进城找八姐。
萍没听完妹妹的话脸色就大变,狠狠一掌击在桌上咬牙吐不出话泪水却哗哗而流。炳福也惊呆了,他从没见妻子如此气愤和震怒过。小文知道母亲这两天暗地长呼短叹,问她也不说啥,原来是小菁出事了。他对清俊明丽的表妹突然滑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惊愕不已,跟小姨一样不知如何是好,小文读书不少,知道任何一个男女老少聚居的市镇,年年月月都有男欢女爱的风流韵事或者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这是小镇生活娱乐的一部分,一旦缺少小镇的日月便寡淡无味了。然而这种有盐有味的男女偷欢的故事,竟落到温柔善良刚满十六的小菁身上,使她一下由清纯玉女坠入世俗浪女之列,简直太不值得太可悲哀了。少年也有了泪那又苦又涩的泪水直往肚里流。
炳福火爆地叫道:“小萍,我带公安局长去安宁镇抓那小流氓他娘的个*,王长贵放纵儿子欺负老子的侄女,他不想当公社书记了吗?”燕说:“姐夫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这里面还有小菁跟那个男同学的感情问题,弄不好更要出事。”炳福又嚷:“感情顶个屁用,小菁不认就行了嘛。老子找王长贵,不吓得他尿裤子才怪哩!”燕说:“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小菁,她肚里的娃娃会让她丢命的。。。。。。”
“啪!”萍又一掌击在桌上,恼道:“别争啦!炳福,这事不要你管,你插手真会害死小菁的。”男人不吭声了,满脸不快地走出家门,去县委机关办公事,他才不想管什么男男女女的事呢。除了对儿子大牛他对所有人都没啥感情,就对自己喜欢过的女人也如此,人人之间男女之间他最蔑视的也是所谓感情,照他的话说:“日他妈,感情是啥玩意儿?能当饭吃么?呸!”
屋子里沉寂一阵,小文轻声道:“妈,小姨,小菁和那小子书没读完,又都没工作,就要结婚生孩子,将来咋过日子啊?”燕说:“
是呀,莲姐本来过得不顺心,希望都寄托在小菁身上,偏偏又出了这种灾祸,再添这又重又沉的包袱背上,真会把她压垮啊。”萍不再流泪,默想一阵对妹妹说:“燕,你说到‘包袱’点醒了我。莲姐这个包袱我们可以背过来呀,有这个办法可行了。”燕忙问:“啥办法?快讲啊,人都要急疯啦。”萍说:“小菁肚里的娃娃要先生下来,就让她到巴人村去生,托大元夫妇照顾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那娃娃不管是儿是女,都由我来养。这样,小菁的事在安宁镇中传上一阵那些人便没劲了,再让她到小城中学读书。我臣有过一次沉痛教训,小菁将来不但让人放心,还会有前途,她多聪明可爱啊!”燕激动了:“姐,真是好主意,那娃娃我们一起养吧。”萍说:“你马上到巴人村找大元夫妇作准备,小文,你到安宁镇,把我的意见转告肷六姨,记住,我绝不同意小菁为点面子结婚,那是害她一辈子。长痛不如短痛,过了这一关,我们的小菁还会有前途。”
妈妈的话使心情难受和紧张的小文也松了口气,他立即骑自行车去安宁镇,几公里路很快就到。在镇外的小坡上他停留了一会儿,看那片灰黑色的屋宇,想那屋宇下的邪情孽欲,深深地为小菁惋惜。即使如此,他对小菁的好感并没减少,相反,由于爱怜和同情他觉得自己跟她更亲近了。内心似乎有许多话要对她说,要帮她度过难关抚平创伤恢复自信重新生活,这使命脉重大而崇高。
小文一进莲姨的家就惊讶,桌上不光有了贺婚的礼物,大红“喜”字已贴在堂屋正中,而房内气氛依然有些哀凉。莲木然坐在椅上,面庞脬肿头发泛灰,见到小文眼珠只轻动了一动。老何忙着收拾新房,一张脸又苦又愁,对小文点头算是招呼。小菁坐在屋角的阴影里,表情神态一团模糊。他热热的心一下掉进冰窟,冻成了冰团,好一阵活泛不起来,几乎把母亲的再三叮嘱忘个精光。
他走到莲姨身边坐下来,把手放在她手上,很带感情的望着她。莲眼里又有了泪,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冰冷的脸上,哽咽道:“小文也,你的莲姨好命苦哦。。。。。。”他是最喜欢和敬重莲姨的,觉得她是天底下最美丽善良的女人,读那么多小说里面的女主人公没几个可以和她相比。可善良也是女人的优点也是女人的弱点,善良可以使女人更可爱,却也可以毁灭女人的可爱。小文噙着泪说:“莲姨,我妈不同意那人和小菁结婚,那样虽一时保住了点面子,小菁一辈子就完了,没啥前途了。”莲抹泪道:“她不结婚,生下的娃娃没有爸爸,让人笑话不说养在家里更麻烦啊。”小文说:“我妈和小姨商量,让小菁去巴人村大元叔叔家住大半年,生下娃娃给我妈养。那样的话,小菁会有前途,娃娃也会生活得好。”莲想了想摇头道:“这虽是个办法,但对你妈妈的拖累太大,小菁也不一定愿意。再说王家借此抽脱身,太便宜他们了,他王永辉图快活干傻事,就该教训他一辈子!”小文说:“莲姨,啥时候了还斗气,要从长远着想啊。。。。。。”莲忽地把他抱在胸前,哭道:“小文也,啥也莫讲啦,越讲莲姨心越痛。回去给你妈说,我求她看在姐妹情分上来参加小菁的婚礼。小菁做错了事,她最怕的还是你们不肯原谅她啊。。。。。。我晓得,她心里最好的女人是她萍姨,最好的哥哥就是你小文,你们不喜欢她,她才会痛苦一辈子哟。。。。。。”
这时坐在屋角的女孩:“哇”地哭出声来,小文叫她:“小菁。。。。。。”她捂着脸跑进内房“砰”地关上门,他冲过去用力敲门:“小菁,开门呀,我有话给你讲啊。”房门紧闭,里面传来极度压抑的哭声,简直可以撕裂人的心肺。
伤心过度的女孩不会开门了,小文呆立一阵,大声说:“小菁,我走啦,回小城一定给我妈讲,要她和我一起来参加你的婚礼。小菁,你别太难过,要笑着办你的喜事,不管怎样,你在我和妈妈的心里,还是过去那个纯洁可爱的小菁,我们照样喜欢你,连你的娃娃也喜欢。。。。。。”
里面的哭声变大了,女孩像要把几个月来压在心头的哀伤和委屈都倾泻出来,那满是创伤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可以痛苦嘶嚷的机会,她再也不顾忌什么了。
房门仍然紧闭,这扇薄薄的门使小文觉得与她相距非常遥远,连她的容貌在记忆里也模糊不清了。再亲近的人,一旦有了心理距离,他们之间的山重水复远之又远了。小文为此深深感伤,怆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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